A4:综合总第3172期 >2024-01-31编印

微语眉山东坡之读书篇
“十年磨剑”为阿谁
刊发日期:2024-01-31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蒋逆生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别来十年学不厌,读破万卷诗愈美。”
  每每读到苏轼这些佳章好句时,人们心头总会涌起一种莫名的喜悦之感。苏轼兄弟当年读书之旅,犹如明初宋濂所言:“勤且艰”而“乐”。
  宋朝初年,开国皇帝赵匡胤就确立了重文抑武的治国方略,为倡导人人向学的社会风气,宋真宗还亲自作了有名的《劝学篇》,御笔亲书,全国“广告”: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学校”就读

  庆历三年(1043),苏轼八岁,被家里送入眉山官学“天庆观北极院”,跟着道士张易简开始了读书生涯。有一次,张道士正在朗读一位京师朋友带回的“网红”诗:《庆历圣德诗》。苏轼从张道士的口中得知了:韩琦、范仲淹、欧阳修、梅尧臣等十一人之名,心中顿生仰慕之情,立志以他们为人生“偶像”。截止到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苏轼兄弟俩业已在眉山城西州学寿昌院刘巨门下读完了三年官学。
  事实上,学堂读书很苦。据林语堂先生《苏东坡传》记载:“在班上背诵时,学生必须背向老师而立,以免偷看敞开在老师桌子上的文章。”“这种背诵记忆实在是艰难而费力的苦事”。
  准确地说,苏轼俩兄弟完成了科举应试的一整套规范化教育。用现代话讲,有了“高考”资格。
  如果只是这样去看苏轼的读书生涯,那就太浅淡了。因为苏轼读书,远不止这些内容。



受教父母

  苏轼受其父母的教育,终身不忘,一以贯之。苏洵曾用了近六年时间来与两个儿子共同潜心研读家中藏书,可见其精心培育之功。然而苏洵之妻程夫人对苏轼、苏辙的成才,同样功不可没。
  苏轼后来回忆说,他和弟弟苏辙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苏轼年少,父亲经常外出游历,因此他们两兄弟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老师就是母亲程夫人。苏轼年长后反复提到一件事,就是母亲带他们读史书的故事。
  《宋史。苏轼传》中记载:
  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
  范滂因东汉党锢之祸,被宦官集团陷害。临死前辞母说:儿赴大义,有死无还,母亲万毋悲伤!范母含泪告慰儿子:舍生赴死,是大义,是大孝,与日月同辉,与当代名士齐名,她不会为此而悲伤!当少年苏轼听到这个故事时,他突然对母亲程夫人说:“母亲,要是我以后也做范滂那样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您会不会伤心难过呢?”苏轼一语成谶,后来因“乌台诗案”,身陷文字狱,差点真的就舍生取义了,只是那时程夫人已然离世了。倘若尚在,也许历史上会留下一段“苏母辞子”的佳话。
  言教与身教合一,还有两件寓意深刻的事,可以影响了苏轼两兄弟一生,这两件事,苏轼都有记载:
  一是《记先夫人不残鸟雀》:
  少时所居书堂前,有竹柏、杂花丛生满庭,众鸟巢其上。武阳君恶杀生,儿童婢仆皆不得捕鸟雀。
  从这篇文章里,我们可以推断,年幼苏轼与一般孩童一样,有着爬树捉鸟的童趣。(武阳君)程夫人发现小苏轼掏鸟窝捉小鸟的举动时,严厉制止,及时教育,人要有仁爱、宽厚之心,要爱惜一切有生命之物。这种“保护生态平衡”的教育思想,朴素珍贵。正因为如此,苏轼在文中感慨地回忆说,他们苏家门前、院里,“竹柏杂花,丛生满庭,众鸟巢其上”,到处都能听到清脆的鸟鸣,每天早晨都是被鸟儿叫醒的。苏家正是眉山当地最适宜鸟儿们的居家之处。难怪羽毛至为珍异难见的“桐花凤”鸟,也到苏家翩翩起舞,其美无比。
  苏轼在成年后还回忆说,他们在纱縠行居住时,家里的两个婢女熨烫缎料,突然地面塌陷,露出一个地洞。地洞里居然藏着一个瓦罐,上面用乌木板盖着。全家人一时都高兴坏了,现在有意外之财,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可是程夫人却命人“以土塞之”(苏轼《记先人不发宿藏》),就是即刻让人用土把洞穴填好,把罐子埋回原处。所谓“义者不贫”,不义之财勿取,真正的富有是内心的富有,在程夫人心里,这种“外财横财”坚决不能要!
  程夫人这种“不发宿藏”,严于律己的道德感召力还影响到儿媳王弗。苏轼在凤翔为官时,遇到下大雪,居家的大柳树下,一尺见方的地面却不见积雪。雪晴之后,地上如坟般隆起数寸高。苏轼怀疑是古人藏丹药的地方,想发掘。妻子王弗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话:“使先姑在,必不发也。”(苏轼《记先人不发宿藏》)就是说如果婆婆程夫人还活着,肯定不会让你去挖开。苏轼听后觉得惭愧,于是打消了挖掘的念头。难怪后来苏轼“穷到骨”的地步,也秉持为官清正廉明,不以权势和声望谋求一钱一物,受到世人的敬重。



勤抄苦读

  林语堂先生《苏东坡传》里讲到:“最努力苦读的学生竟会将经书和正史抄写一遍。”苏轼就是这样的人。
  苏轼少时读书,深受二伯父苏涣的影响。苏涣自小聪慧过人,学习上更是刻苦专一。为了增强记忆,他采取抄书的办法,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不惜费时费力抄写。苏涣好学,成为当时十里八乡士子们效仿的榜样,后来官至“提点利州路刑狱”,是一位清廉的好官。苏轼发蒙读书后,就采用伯父这一读书方法。苏轼后来贬官黄州时,还把抄书作为每天的“功课”,一部《汉书》他居然抄了三遍。据《蓍旧续闻》记载:黄州名士朱载上拜访苏轼时,在客堂里等了很长时间,此期间苏轼正在抄书中。
  苏轼家有个书斋名南轩者,后又叫“来凤轩”,藏书丰富。苏轼俩兄弟在父亲的引领下,于此苦读,闭门谢客。苏辙在《再祭亡兄端明文》回忆时说:“游戏图书,寤寐其中。”又在《次韵子瞻感旧见寄》诗中追忆说:“结发皆读书,明月入我牖。”俩兄弟所有的乐趣都在书中,做梦都在读书求知。明月相伴,何其乐哉!
  李一冰先生《苏东坡新传》中曾引用苏轼四十余年后在海南回忆当时读书的辛苦所写的《夜梦诗》可证读书之苦,慈父督促之严。
  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
  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
  怛然悸悟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
  ……
  书没有读完,还在贪玩,遇到父亲要来检查“作业”了,心里惶急得如同吞了钩子的鱼一样。林语堂先生《苏东坡传》里,我们可以看到苏轼俩兄弟当年读书情形:“晚辈高声朗读经典,老辈倚床而听,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的声音,老辈认为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苏轼贬官海南,初度清明节时,卧听少子苏过朗朗读书之声,不仅触景生情,想起当年父母也很喜欢他诵读的书声,作诗云:“孺子卷书坐,诵读如鼓琴。却去四十年,玉颜如汝今。”看到眼前读书的儿子,似乎穿越到父母膝下读书的时光中,“当年二老人,喜我作此音。”这是何等的珍贵记忆,虽岁月变幻,亦历久弥新。
  无可厚非,苏轼俩兄弟读书之苦乐,时隔千年后的今天,当代一些学者依然认为有现实的教育意义。




  游学百里

  程夫人和苏洵有着相同的“育儿理念”,当苏轼、苏辙学业到一定程度时,她教导俩兄弟不能读死书,死读书,鼓励他们走出书斋,学习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游学精神。
  在母亲程夫人的支持下,16岁的苏轼,带着兄弟与同窗好友共五人,走出家门,走向第一个游学目的地——城西八十里外的古刹名寺“栖云寺”。此寺座落于连鳌山上,隋唐时就享誉西蜀。寺中住持觉悟和尚精通百家之精华,学识名气远播四方,常有千里之外的读书人慕名而来拜师求学。整整一年,苏轼等人在觉悟大师的指点下,潜心修学,早晚“闭门书史丛,开口治乱根”,可以说,这一年奠定了苏轼儒家思想和政治信念的基础。学业上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至今,在栖云寺废址山腰上,还刻印着苏轼当年所书“连鳌山”三个星斗大字。
  一年后,苏轼又游学于距家一百三十里的乐山凌云寺。乐山,古称嘉州,有开凿于唐朝开元年间,号称世界第一的“凌云大佛”,即今天的“乐山大佛”。苏轼一生对嘉州满含深情,他在《送张嘉州》诗中写道:“颇愿生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苏轼在这里还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凌云山顶的“东坡读书楼”至今还保存完好。今天,乐山凌云寺与苏轼有关的许多文物古迹故事,依然为后人津津乐道。
  根据现存史料记载,唐朝全盛时期,全国人口八千万左右,学生数仅六万三千多点,平均入学率约为1:1250;而宋朝崇宁三年左右,全国学生数多达二十一万,当时全国约一亿人口,学生入学率约为1:500,可以看到教育普及程度远超前代。这就是当时苏轼俩兄弟所处的时代背景。宋朝是一个通过读书习文能真正改变命运的时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为家喻户晓的“广告词”。
  苏轼、苏辙俩兄弟十年“磨剑”,“剑”指何处呢?历史会给出他们不朽的人生轨迹。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磨剑”为阿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