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我的脚步与眼前的流水相比,显得有些慌乱,有些急促。我看到流水从凌乱的石头间挤出来,带着一种稳而有序的蹿姿,不急不缓从我眼前经过,发出“哗哗哗……哗哗哗……”的声响。石头就在山涧里,没有规则,呈现出一种随性之美,仿佛哪一处都是自己最好的立足点,都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些形状各异的石头,有的上面还长有青苔,一簇一簇,绿得可爱,与身边清澈的流水相匹配,相厮守,像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以纯洁之身等待着我的到来。
这是在一个名叫深口的山谷里,问起深口的来由,当地村干部说,这里以前不与外界相通,因为偏僻,寓有村人隐于深山之意。听说以前这里只有三户人家,三栋百年老宅隐约可以为证。如今,这三户人家都已迁至山外,与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相融,接上高质量发展的现代生活,留下老宅,留下乱石,留下常年不断的水声。我在想,住在这里的人,开门见山,与鸟兽虫鱼相伴,倾听流水的声音,倾听时间流逝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完成了种族的延续,完成了香火不断的使命。那些刚出生的婴儿,一定把这流水的声音当成了摇篮曲,当成了灵魂洗礼的福音。他们出生、长大、衰老、死亡,有的足不出山,一辈子生活在山里,连死后都葬于山上,成为一坯黄土,任时光流逝百年,任流水哼着乐章流逝百年,百年后,他们与大山浑然一体,归于山归于尘。
我蹲在一块石头上,看水如何从两块石头间奔涌而出。这是阳春三月,前几天的一场春雨刚刚收住脚步,春天的阳光从山顶上照射下来,落满我的周身,落在石头上,落在流水中,落在大山的怀里。流水若是平坦而下,那是没有声音的。正因为它们从石头间挤出,落入石头下方的一个小潭中,或是撞击在下面的一块石头上,才发出“哗哗哗……哗哗哗……”的声音。伴随着“哗哗哗……哗哗哗……”的声音,流水不时地掀起白色的裙子,或露出洁白的肌肤,以如此之美诠释着山里良好的环境,透露着山间暂时无人破坏的原生态之美。人世间,谁不爱这种圣洁的美呢?
我常常对流水的声音心存欢喜。我爱原始大山,爱山里的流水,更爱流水发出“哗哗哗……哗哗哗……”的声音。它纯粹、天然,绝不同于铁锤敲击钢铁刺耳的声响,也不同于泄洪时的轰鸣,它保持着一定的定律,保持着哺育万物的谦卑。它滋养着生灵,滋养着生态,那一刻也滋养着我的灵魂。一段水即使流走了,流远了,不再回来,它们的后生接踵而上,在此从不缺席,从不断流,这与人类世代延续又何尝不是异曲同工?
水在这里玩够了自己的欢爱,也练就了一副好嗓子,它伴奏着山里的虫鸣鸟叫,伴随着上帝抖落的时光。石头定是听得入了迷,不愿意走,也不肯走,千百年来,一直都躺在深口的山涧里,哪怕是被流水磨掉了棱角,也不动摇。我环视一下四周,被外人誉为“世外桃源”之地的深口,苍山翠绿,植被密布。先前听村子里年近百岁的长者说,他们从未见过这里发过山洪,也没有听祖辈说过,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我想,这笑容是大山对他的惠赠。蹲在石头之上,与我同行的王校长矮下身子,捧起水连喝了几口,喝后不停地赞叹:这水甘甜!这水甘甜!
是呀,甘甜源自于生态,源自于一种世世代代的保护,源自于一种不被外界的打扰,像一个人安静的内心,贵在始终保持着一份静,也许只有静心才能养性。我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流水,它依旧如我来时一样保留着一种姿容,水声“哗哗哗……哗哗哗……”,仿佛是相送,仿佛是在邀约,邀约着我下次再来。如此一想,我的心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