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综合
施崇伟
初夏阳光，像温暖的手拔去迷雾，淙淙溪流蜿蜒林间。那些记忆里的光斑，闪动着，跳跃着，弥漫而来。
儿时的我，另一个名字叫牛童。牛童之名，源于每天要割草侍候家中老牛，它的地位不亚于任何一个家庭成员。老家背后小树林，树林间的绿草，便是我每天要为老牛讨要口粮之地。要割得好草，要保持草的鲜嫩，就得早起。被鸟儿唤起之后，我背着背蒌，来到晨雾将散未散的林间，柳丝在舞蹈，小溪在歌唱。青草挂着露珠，含笑在晨曦，轻风徐来，它腰身柔嫩，悠悠摇晃。我放下背蒌，蹲下身，捡拾去草丛中暗藏的石头、瓦砾。我蹲着的双脚，变成了弓腰，持刀的手舒展地挥舞，双脚韵致地移动。磨亮的月牙刀在青悠的草丛划过一道道柔美的弧线，另一只手空灵着，迎来幽香倾覆，顷刻之间，五指葱茏。一阵风卷残云，一阵手舞足蹈，抢在太阳还没敢狰狞时，老牛的美食已装满背蒌。归途，阳光在叶尖镀上金边，山歌在谷涧回荡，湿透的衣褂迎接着清风的奖赏。
初夏阳光，暖而明亮，却不刺眼。我抬头仰望，漆树叶把云朵剪成碎片，把阳光剪成条条金线。那些碎片和金线，像小心翼翼的初恋记忆，馥郁在我的心房，令我心尖有抑制不住的动荡。
她是同村的女孩，一起长大。初夏的蝉，声声长鸣，为我们找到进入林间的借口。我攀上金丝桃木，她提着竹篓站在树下。我貌似在树上寻找蝉的身影，目光却不时扫向树下的花裙。一只蝉，像我一样佯装，躲在树叶背面。坚硬的翅膀，既不扇动，也不肯飞翔，静静的卧在桔枝，像小孩子似的，借一片油绿的叶为荫，却又不安宁地睡觉，还伸出一对长长的触角，像是对捕蝉者的迎接。蝉被我擒在手心，却不直接放进竹蒌，偏偏要跳下树，把蝉交到她手心。我的手触到了她的肌肤，脸就突然发热。明明她一直躲在树荫，怎么也脸儿红扑扑呢？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竟然双手握紧了她细嫩的小手。突然，蝉发出一声惊叫，吓得她挣脱了我，顺着溪流的方向，跑了……她在远处，回眸望着我。那一弯浅笑，像月亮一样定格在我记忆的天空。
时光慢慢老，老来回故乡，我和老伴来到林间漫步。幽幽篁竹罩人家，微风中姿影婆娑；路旁的树木蓬勃得枝繁叶茂，有异香扑鼻冲云霄的润南，有“迟日江山丽”的木荷，有“楠木泛清香，悠悠已千载”。折耳根、马头兰、车前子、马齿苋……欣欣然探出头来。葱葱郁郁的低调野菜，令我和老伴惊喜。人之渐老，更喜欢草木清华。我们决定将散步变成一次采摘。
我蹲下老迈的身子，躬身于亭亭玉立的鲜嫩，一幅虔诚的样子。左手攥住茎叶，一绺就有十几根，右手用尖尖的木棍掘入松软的泥土，往上一撬，那根部连同泥巴一同被拽起，磕掉泥巴，硕大的白球状根部就露出来了，四周还缠绕着细小的须根，细细闻，那草木之味，沁人心脾。老伴还有一套绝活，从地里拔出来的野葱的根肥硕白嫩，无需绳索，直接用长而柔韧的野葱扎成小捆儿，绿幽幽一束，像她年青时好看的黑辫。将折耳根那红艳艳的叶片点缀其间，像给黑辫插上了花环，漂亮极了！
“纷纷红紫己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初夏之美，美在万紫千红之后的生机勃勃，美在绿意清新宁静自然，美在记忆深处，美在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