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834期 >2020-09-15编印

草房子
刊发日期:2020-09-1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施泽会

  “草房子”这个名词可以追溯到1980年以前,或者远古时代。中国农村的住房除了北方的村民住在窑洞里外,其他地方的村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住在草房子里。
  我家的草房子矮矮的。是父亲请了村里有名的草房盖匠盖的。盖草房用的原材料很自然少不了小麦草、大麦草、稻谷草、茅草、竹子、木头等。那些具有修房造屋技术的工匠都是父亲的朋友,他们不要工钱,只管吃喝。那个年月,要盖一栋漂亮的草房子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草房子是父亲到处找竹子、木头、稻草、小麦草,在一阵吆喝声中,把柱子立了起来,把一根根小圆木用事先花好的薄竹篾条捆绑好,稀密适当,木头上面还要铺上一层黄篾,目的是不让小麦草漏在小圆木的下面。把木头和黄篾捆绑好后,盖房工作就开始了。我家的新草房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才盖起来的。
  村里的草房子盖匠姓秦,他是远近村社出了名的草房子盖匠,个子有点矮,微胖,几十年的盖房技术成就了他的辉煌。他为人诚恳憨厚老实,说话幽默风趣。一把铁梳钯,一把木拍板,一个铁连环钩,成了他盖房的“三大要素”。不管哪家请他,他都笑脸相迎。他说,要得,等我把村里老李家的草房子盖好了,就到你老王家里去盖。他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盖下去,从来没有听到他有什么怨言。
  我刚上小学六年级,这天是星期天,我家请了草房子盖匠盖草房。小麦刚刚收割完毕,那些新小麦草成了盖匠的最爱。他说,小娃儿,你会不会砍小麦草?我说我会砍。他说,你一定要把小麦草有麦芒的部分砍掉,长了不好使用,况且浪费,砍下来的部分可以用来做柴火。
  我找来一把砍刀,一个砧板,把一个个崭新的小麦草砍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仿佛一个个小矮人,我宛若成了小人国里的国王,我统治着他们,指挥着他们。
  母亲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棚子里做饭。母亲有时来递一下小麦草。由于我人小力气不足,很难将一个个小麦草送到房顶上。我用一根小竹竿将小小麦草往房子上顶,往往那些小麦草还没到盖匠手里,又从房顶上滚了下来。盖匠看着我这样吃力,他就主动从房顶上下来,把一个个小麦草传到了房顶上。他说,小孩儿,你还得吃几年干饭才能够力。
  我只见他左手拿着小麦草,右手用力一铺,那些小麦草很平整。再用一根小竹竿把小麦草一层一层的压好,一层一层的延伸到房顶。房顶上用稻草铺好两边,这样就稳固了。他的这一盖房技术,用了一辈子,直到全村的草房子全部绝迹,他才不得不在哀叹声中丢失了这门技术。
  经过几天紧张的工作,我家的新草房终于盖好了。盖好的第二天,天空下了一场中雨。那些屋檐下小麦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母亲这时到处检查有没有漏雨。还好,都是些小雨点。盖匠说,新小麦草不扎实,过一段时间就不会漏雨了。
  不过,那些草房子是经不住风吹雨打的。草房子几乎每一年要翻盖一次。如果不翻盖,时间久了,那些小麦草就会腐烂。下雨天,天上有多大的雨,屋里就有多大的水。屋里仿佛成了长江黄河。一个个坛坛,一个个罐罐,一只只鞋子,一些家具,仿佛在长江黄河里飘,不知道要飘向哪里?
  翻盖草房比盖新草房的工作要复杂得多。要把烂了的小麦草除掉,哪些木头朽了要换,哪些竹篾松了要重新捆绑。如果不捆绑,也许一整栋草房子就会垮塌,还会造成不必要的人员牲畜伤亡。
  今天,盖匠要给我家翻盖草房。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是一个艳阳天,正好适合翻盖草房。他拿着一把铁梳钯,把那些小麦草的外衣梳得光光的,仿佛在给一些女人梳头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了一道道金光。不过,盖匠的脸上身上都是污垢,好象是从污泥里爬出来似的,只见他的两只眼睛在转动。
  母亲为每一年要翻盖草房与父亲吵过多次架,说父亲没有能力盖砖木结构的瓦房。父亲望着他的四个儿子发呆。一直到农村落实生产承包责任制的前一年,我家的草房子终于变成了瓦房子。
  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已经有40余年了。村里的草房子几乎绝迹了。村民的草房子早已变成了砖木结构的瓦房和楼房,有的村民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在城里购买了商品房,那些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大城市的眼睛仿佛飞上了天空,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游来游去。
  盖匠在他临终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村里的村民们,好好活着,好好生活,活着就是幸福。这话语在天空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