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潼南文艺
刘昌荣
我的外公读过几年私塾，能说会写，无奈家道中落，成了一贫如洗的农民。他长得清癯高挑、文质彬彬，说话笑容可掬，待人接物热情似火，骨子里透着天生的善良。在当地，他是一个乡绅般、教书先生式的众人称赞的人物。
外公视自已的子孙为心头肉，每一个都惦记在心，大到生疮害病，小到吃饭穿衣，从不落下。记得我小时候，寒假暑假、生朝满日、过年过节，基本上是在外公家度过的。每次去时，外公都要提前过两条沟，翻一座山，站在坡头上远眺，一路欢快迎我们到家；每次离别，外公都要一送再送，走出几里地，静静地站在那个记忆中迎风的垭口，远远地目送着我们，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公是1989年年9月初8去世的，享年76岁岁。去世时，我在重庆读中专，天高路远，没能回去送他最后一程，这成为我一生的遗憾、永远的心痛。如今，我已步入知天命之年，在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起起伏伏之后，每每忆及外公，他的音容笑貌，斧凿刀刻般印在我的心上。而他那土里土气的三句家话，深刻地、长久地影响着、塑造着包括我在内的他的后人们。
一根（段）田坎三节烂
我的母亲读过初中，结婚前在乡卫生院当过实习护士，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浪漫和憧憬。可婚后面对比外公家穷得多的婆家、破破烂烂的茅草房、老实巴交的父亲、四个嗷嗷待哺的子女，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年轻的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常失落、痛苦和挣扎。每每去外公家，母亲都是抹着眼泪哭着离开的。外公很揪心，每次都亲自送出很远。他心疼自已的女儿，怕她过余伤心，怕她出事，怕她对婚姻有其他想法。外公一路送一路劝，他说得最多的话言犹在耳“，女呀‘，一根田坎三节烂 ，’走过去就好了。现在是穷，但你有四个子女，安安心心把他们盘大，就有盼头了 ”。后来，母亲记住了外公的话，她不再哭泣，坚强地扛起了家里的重担，成为这个贫穷家庭的主心骨，熬过了很多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难以言状的苦难，带大了她从未动手打过的四个孩子。如今，我们都有好的工作，好的家庭，好的前景，一大家人过得很幸福。外公的话，应验在母亲身上，应验在我们一家人身上。
一根（段）田坎三节烂，是一句农村方言。一段土田坎，日晒雨淋，总有破损和缺陷。人生的道路亦如这田坎一样，并非一帆风顺，三穷三富不到老，只要坚强地走过去，希望就在前头。外公用心用情说的话，虽土里土气，对于我们却金贵无比。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我大舅有6个子女，家庭负担重，生活艰难。大表哥叫学才，读到高中时，面对家里的困难和学业的艰苦，便有了辍学的念想。外公看在眼头，急在心头，生怕他不读了。每逢赶场天，外公早早就披衣下床，往返步行近30里地里地，，急匆匆赶到学校，去看他牵挂的大孙。无论是冷是热，他长时间站在教室外面一等再等。表哥下课出来，就匆忙迎上前去，塞给他从牙缝中省出来的零钱和家里好吃的东西。外公说“，学才呀‘，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你要好好读下去你要好好读下去，，只有读出了头，有了本事，二天才好办 ”。外公说了就走，走了又来，望着爷爷空着肚子远去的背影，想着爷爷三番五次的苦劝，表哥感动了。他听了外公的话，坚持读完了高中，学到了知识，后来成了十里八乡的能人，成了他的弟弟妹妹们心中的榜样。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句简单明了的民间俗语，外公不仅拿来奉劝表哥，而且经常挂在嘴边，对家人说，对外人说，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的话深深烙印在我们心上，像一把金钥匙，教会我们如何更好地打开学习、工作和生活的大门，终生为之受益。
狗不嫌家贫
1986年，我考上了重庆的一所中专，算是“鲤鱼跳龙门。”。一个贫寒的农家子弟一个贫寒的农家子弟，，第一次来到繁华的大都市，立即被她的五光十色深深吸引，一些光怪陆离的生活方式影响到自己，思想上出了毛病。暑假回到老家，这也看不惯，那也瞧不起，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目空一切，无端生气、发火，和家里人关系搞得很紧张，母亲常常在一旁独自叹息和着急。外公知道后，冒着火辣辣的太阳，走了三十里山路来劝我。他说“：三儿呀（我排行第三 ，）城里和乡下肯定不一样‘，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你上了中专你上了中专，，见了大世面，有啥子就好生说，我们还巴望着你有了出息，一家人亨你的福呢”。外公有一个习惯，走人户再晚都不会在别人家里过夜，那天他破例在我们家住下了。在皓洁的月光下，在家里的土坝子里，一边歇凉一边给我摆龙门阵，谈到大半夜。我心悦诚服，为自已的年少轻狂和无知无地自容。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虽然外公离世已31年年，但他口中这句传统老话，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敲打着我、教育着我。在浮浮沉沉的人生道路上，我始终努力坚守着自已的初心，始终努力保持着朴素的本色，身好永记跪乳恩，位卑未敢忘忧国。
而今，仿佛转眼间，我也到了外公教我时的年岁。如何教育好子孙后代，应该有什么样的家教家风，我天国的外公，您是不是还在念叨着、牵挂着、担心着我们呢？老人家，放心吧，您刻骨铭心的那三句话，不仅我永远记下了，而且要像您一样，苦口婆心地一代一代往下传。
天国的外公，，这是我唯一能够拥抱、报答和告慰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