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本土作家
牛
民间有很多关于牛的话语，比如：墨蚊子过路看到了，大牯牛过路没看到，说明牛乃庞然大物；牛教三遍都晓得打转身，教你万百十遍你都学不会，说明人的悟性有时不如牛；下辈子变牛变马也情愿，说明牛之劳累辛苦非同一般；你背上披了牛皮，打死都不怕，说明牛的皮子厚，不怕挨打；犟牛拉重铧，说明牛的脾气之倔。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民以食为天。而粮食来自土地，土地在乡民心中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缺了粮食，哪个活得出来？
而耕耘土地的是牛，掌管牛的命运的是人，拿不拿粮食给人吃的又是土地。所以，人、牛、土地，永远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牛说不出话，累死累活都在土地上负重前行。家乡属丘陵地带，田块狭窄，道路骑驱，耕作机无法进入，牛便成了人们赖以生存的永远的伙伴。
牛的一生，是劳累痛苦的一生，寿命不过十多年。三岁穿牛鼻子，开始学习犁田耙地。人握了缰绳，教导牛走直路，踩沟，打转身，一切按照人的意志行事。有脾气不好的莽汉，稍不顺心，眼睛瞪起牛卵大，左手扯缰绳，右手打条子，嘴里骂粗话。牛则埋头无语，弓了脊背，咬紧牙关，腿往前迈。
早年农民种地，要提高粮食产量，均靠精耕细作，一块水田，从秋天收割稻谷后到第二年春天插秧，总共需犁耙五遍。农谚曰：“七月犁田一碗油，八月犁田半碗油，九月犁田没搞头。”所以，稻谷收了，牛就开始劳累，早晨、中午和下午，一天起码劳作十个小时以上，人回家吃饭去了，牛被拴在桑树下吃谷草，渴了就把颈子伸到田里喝几口浑水，气还没有歇够，主人又到了。于是，劳作重新开始。
牛在田里走，必须埋头用力，规矩老实。牛惹人生气是它的嘴巴和尾巴，抵拢田坎的时候，牛有时会伸出舌头卷一口青草到嘴里，主人看不惯，就用一个篾笼把嘴笼了；秋天蚊子多，专咬牛背牛肚皮，牛尾巴甩来甩去打蚊子，却把稀泥甩到主人的脸上和身上，主人冒了火，就把牛尾巴弯转去用绳子捆了，尾巴短了好长一截，蚊子打不着了，周身被咬得生痛，实在忍无可忍，牛则来了犟脾气，一下子在田里打起滚来，与主人对抗。
牧童骑牛背，身披斗笠，横吹竹笛，那种乡村牧归的小景，实在让人羡慕。小童与牛，有着至亲至爱的关系。炎夏的中午，小童将牛牵入塘堰中洗澡，乡里人俗称“滚牛水”，玩皮的童儿将牛鼻绳拴在一砣石头上，独自跑到树上捕蝉去了。牛在兴奋中将石头拖入深水中，牛头再也抬不起来了，于是在水中呛得直挣扎，翻滚的浪花和挣扎的声音惊动了小童，小童急得呼天抢地喊大人，大人拢了，跳下水去把牛救上岸，然后拿巴掌在小童屁股上一拍：“龟儿简直笨得屙牛屎。”
小童挨了打，还被骂成一头笨牛，于是乌乌的哭，恨透了眼前这头牛。
喝 酒
不喝酒的人非常讨厌酒，尤其是不喝酒的女人。滥酒的男人通常半夜回家，回家后醉曛曛的胡话连篇，昏头昏脑。尿急了上厕所，竟然把冰箱当卫生间，门一拉开，看见灯还亮着，心里埋怨着婆娘是个恍恍，电灯开关都忘记关。同时一泡尿毫无保留地屙进冷藏室里，唏哩哗啦之后，回到卧室倒头则睡。女人经常抱怨说自己前半夜守寡，后半夜守尸。那马尿水水害死人。
能喝酒的人自恃酒量大，喝多了却出事，有酒醉坠崖而死者，很是让阴阳先生为难，因为那祭文的确不好写。含糊其辞不行，一笔带过不行，实事求是更不行。所以丧事只能在没有祭文的程序中进行，乌乎哀哉，草草收场。不该说的只好不说，不该问的当然也不问。大家都装糊涂。只有傻儿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有更傻的傻儿才主动说“我屋某某是喝醉了酒跌几层崖摔死的。”
不能喝酒的人讨厌劝酒的人，劝酒的人一般酒量大，不喝酒的人喝了皮肤过敏，周身起鸡皮疙瘩，又痒又抠，抠了上身抠下身，心里难受。所以喝不得酒的人害怕赴宴，赴宴则被人奚落：“你那点酒量，我站在马路这边打个嗝，一股酒气飘过去都能把你醉趴！”
气量小的人则冒火，与对方争起来。“没醉趴啷个说？”“醉趴了啷个说？”于是拼起老命赌酒，打口水仗，吼声如雷。最终的结果是：杯盘狼藉，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桌下打呼噜。那劝酒者，此时即使没倒桩，身子也已经是偏一偏的了，癫狂得一个人提个酒瓶子当话筒，对着雪白的一堵素墙唱卡拉OK：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呀，不醉不罢休……声音左到半边麦子坡去搁起。
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城，喝酒的人花样百出，有“冷水泡茶漫漫来”喝绵绵酒的，也有“不喝不舒服，喝死当睡着”具备豪迈气慨的，还有喝醉了酒，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倾诉衷情的，更有喝了酒发酒疯，伸手动脚打人，无数次进派出所的。可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喝酒的李白是大诗人，那种潇洒的程度，令人羡慕。不过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他当时肯定喝醉了，眼睛是花的，影像重叠。“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李白喝酒的名声确实流传下来了，但如果他没有那千古颂传的诗作，恐惧后人也不会认为他是酒仙，实乃酒鬼一个了。
如此说来，没有名声和地位的人你干脆不喝酒算了，手头没有钱，喝又喝得孬，一副穷斯滥矣的形象，而且喝酒天天醉，时间长了落得个酒精肝的毛病，医都医不好，只能眼睁睁的等死。几头算账，没有哪一头划算。
有钱的人可以喝酒，一来有钱喝得起好酒，茅台五粮液随便喝，一点都不心痛。二来又很会把握分寸，他们多半看重自己的身体，喝酒可以做到适可而止。酒喝得少可以舒筋活血，喝多了却会酒精中毒。中毒了，当然身体会受到损伤，挣那样多的钱，还没用到零头就去见了马克思，岂不是死到阴间都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