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483期 >2019-05-24编印

马孝义系列散文选登
刊发日期:2019-05-24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老 鼠

  老鼠的名字怪怪的,硕大无比老态龙钟者叫老鼠,刚刚生下,体小如指头者也叫老鼠,你老我老大家老。老,简直是笑话。究竟先有眉毛还是先有胡子,鼠辈家族只有一本糊涂账,不论雌雄,不论大小,死去的先人或者未出生的遗腹子,通通名曰老鼠。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人对老鼠咬牙切齿的痛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它偷油偷肉偷粮食,咬衣咬物还传播鼠疫,好处丁点儿没有,坏处却大大的。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个儿子就打洞。打洞做什么?栖身,藏粮,繁衍后代。老鼠生性狡猾,鼠洞在地下七弯八拐,既有入口,也有出口,你亲眼看见它从某个洞口钻进去,以为把洞口堵住,它就跑不脱了,或者提桶水灌进去就会把它淹死,但一切都是徒劳,它早已从出口跑了。
  老鼠咬碎衣物,偷吃粮食,啃穿柜子,像这类作奸犯科的事情,从生下来到老死,一辈子都干这营生,你骂它断子绝孙,它却有着惊人的繁殖能力,性欲亢奋,精力充沛,一胞数胎,几十天时间就下一窝崽崽出来。
  老鼠体小,跑得又快,急了爬梁,慌了钻洞,人拿它几乎无法。但毕竟人的脑壳比老鼠聪明,“我打不赢你,我就找个人来打你。”于是,猫儿便被人恭请到家中,管吃管住,充当“打手”,专倒老鼠的威风。在天敌面前,老鼠的嚣张气焰顿消,为保住自己那二两命,连屁都不敢放响了。
  但由此一来,受到高规格款待的猫儿,自恃功高盖世,尾巴渐渐上翘,“要论捉老鼠,老子天下第一。”遂看不起了养它的主人,伙食一旦孬了,不吃不说,马上睹气跳到神龛上去睡懒觉,半天唤不下来,或者在屋子里踱方步,尾巴摇一摇的,把资格摆足摆够。
  主人一气之下,把猫儿提到市场上去卖了,买回几包耗子药,还剩余几个割肉的钱,“白萝卜出不了席红萝卜照样出席!”
  吃了药后的老鼠头脑晕眩,反应迟钝,走路摇晃。狗跑过去,轻而易举地一口咬住,然后丢在晒坝里,松开嘴巴,让老鼠在地坝上漫无目的地乱窜,狗趴在地上,不时用前爪去刨一下,完全是幸灾乐祸地戏弄,“平时你娃跑得快,你有本事又跑嘛,你钻洞啥,你爬梁啥,想不到你老弟也有今天!”狗在得意忘形之后,就把老鼠活剥生吞了。
  老鼠吃毒药,狗吃老鼠,于是,在强烈的毒性发作之后,狗也一命呜乎。二者到了阴曹地府,老鼠趴在阎王殿上嘿嘿笑对狗曰:“老兄,没得金刚钻,哪敢划玻璃!我都要死了,你还落井下石来戏弄我,于心何忍嘛,龟儿子落井下石不说,还要吃我的肉!怎么样?你又跑脱没得?”
  狗的肺都快气炸了,跳起来要去咬老鼠。老鼠转过身,用屁股对着狗,尾巴一摇,“拜拜”,即钻墙缝而去。

睡 觉

  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懒汉则不止,懒汉奉行着“吃孬点,耍好点,没得稀饭睡早点”的原则。他们耍,自然以睡觉为最好的方式。夜晚睡,白天也睡,管他睡得着睡不着,睡得着的时候三天三夜不起床,睡不着的时候就鼓起眼睛数屋顶上的瓦片。懒字当头,活一辈子耍安逸。
  有为养家糊口忙于生计者,视睡觉为耽搁时间,所以将睡眠时间挤了又挤压了又压,目的是想尽量腾点时间出来做正事。早年乡间农活多,繁重的体力活常常弄得人精疲力竭,累瘫了,哪怕倒在地上也睡得着。
  我年幼时瞌睡特多,夏天光着身子睡门槛,睡板凳,睡簸箕,即使蚊子叮满全身,吃得通红透亮,也可以一觉睡到天亮。记得有次爬桑树摘桑葚吃,吃饱了竟抱着桑树也睡着了,大人扯开喉咙喊吃午饭,梦中惊醒,像熟透的果子一样跌落在地上,差点摔成脑震荡。冬天夜长,又冷,晚饭后上床即睡。生活贫困的年代,十天半月不见油腥,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单薄廋弱,夜间经常做梦吃炖肉,肉吃够了,汤喝饱了,下体发胀,捋起裤子就去屋外一角落撤尿,明明看见地上的泥土冲起一个窝儿,醒来却睡在床上,湿了裤子,湿了被子。大人起来惊呼:砍脑壳的,一泡尿差点把床铺都冲跑了。
  幼时嗜睡,挨席则眠。如今人到中年,却常常为失眠而烦恼,安眠药逐粒增加,记忆力却渐渐下降。精神萎靡不振,脑壳恍兮惚兮。听说有瞌睡没睡醒者,眼睛眯起眯起的,从市场上割块肉回来朝墙壁的钉子上一挂,没想到那铁钉却是一只蜻蜒。肉掉到地上,地上恰有一泡鸡屎。盛怒之下抬起头来,看那墙上的蜻蜒还没飞走,于是一拳打去,岂料这次却又打在一颗铁钉上。手还在疼痛流血,看见鸡跑来啄肉,此时正找不到气出,拖根扁担就去撵鸡,鸡吓得跑到床下不出来,只好用扁担猛扫,那一用力,竟把一只夜壶打成块块。这些都还不算要紧,关键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看见饭桌子上有一汤匙麦酱,甚觉可惜,伸双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没想到却是一泡糖麻痢鸡屎。
  这虽然是一则杜撰的故事,但也可以看出,觉没睡好,脑壳则旷,旷后则出事。
  常人睡觉,都必须宽衣解带,着一二层薄衣即可,而且要讲究一定的睡姿,睡姿正确了,既可达到休息的目的,同时也是一种养生之道。“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这是对习武之人的要求。作为普通人,睡觉当然也应该以侧卧、蜷曲为好。不过也有不脱衣裤的“和身滚”者,脸脚不洗,脱鞋上床,睡觉四仰八叉,鼻孔朝天,鼾声如雷。这种粗犷而不得要领的睡法一般是男人。女人睡觉的体态则优雅得多,即使睡熟了,也像一只温顺的波斯猫,静静地闭了双眼,轻轻呼吸,鼻息如丝,显得从容而温馨。所以,睡觉的女人也应该算得上一幅美丽的图画。睡美人是也。
  常人睡觉都有一定的规律,不同寻常的人做事不一样,连睡觉也不循规蹈矩。有梦游症患者,俗称夜游神,因大脑患一种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常常深更半夜满坡走,天亮之前才回屋,回屋后再睡,睡醒过后,对晚上的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从来都认为自己须臾没离开过床铺。
  小偷喜欢白天蒙头大睡,天黑之后出夜工。作风不好的男人抛妻离子,去睡到别的女人的床上,和野女人打丝绞,自家女人埋怨回来晚了,男人却争辩:“我回来得晚吗?乱说!别个天黑了好久都不回屋,而我,天还没亮就回来了。你说,是我早,还是别个早?”
  世上居然也有这种强词夺理的家伙。好笑。

屠 户

  屠户的主业是杀猪,俗称“杀猪匠”。手脚麻利的屠户,感觉上他们很有点逞匹夫之勇:伸手捏住猪耳朵,拖出圈来,就地按倒,一刀进去,就结束了猪的性命——这是屠户中的高手。
  有一类屠户却笨手笨脚,和徒弟一起牵猪的时候,不是被猪咬破了手指,就是被踩伤了脚背,自己痛得嘴巴歪,脾气还相当大,骂徒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笨得屙牛屎,八辈子都出不了师。轮到屠户自己动刀的时候,他朝手板心吐泡口水,哈口气,搓一搓,然后将屠刀对准猪喉,用力一捅,哪晓得力气过猛,连刀把都塞了进去。抬头看见主人家脸都黑透了,屠户却解释:膘太厚。但到底不能自圆其说,到打挺杆吹气时,杀口漏气,吹了半天,猪的肚皮高矮不胀,屠户不得不叫主人家去找个包谷芯来,才勉强把漏眼堵住。屠户酒足饭饱之后,又厚着脸皮讨要主人家的猪尾巴根,说拿回去娃儿吃了不流口水。主人家装着没听见。这类屠户,后来失业。
  屠户和骟匠本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表面上看他们都是在猪身上做文章,事实上他们并非师出同门,动刀的部位和目的也大相径庭,一个灭口,一个去势。然而胆大的屠户敢去夺骟匠的生意,所谓筋都没摸到却敢去骟猪,他以为灭口的活干得了去势的活同样干得了,那玩意儿又不是好深奥的事情,一看就会。所以他信心百倍地把主人家的猪儿摁在地上,一个钟头不到,就把一窝猪儿骟完,动作比杀猪快得多。没想到经骟过的猪儿两天不吃潲,要死不活的样子,主人家来找他讨说法。屠户说,毒是消好了的,没得说头,感染是天气原因造成的,怪不得我!主人家缠着不走,屠户则从里屋把锈迹斑驳的杀猪刀拿出来,在主人面前晃来晃去的说,我本来是杀猪的,当初不是你请我来,我癫了,我去骟你的猪儿!
  屠户的蛮横,倒把主人家吓得落慌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