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彧
正月初三,老家的二哥70岁寿诞。百余平米的独户小院子,三亲六戚,徒子徒孙,远近乡邻前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四五百人进出,在二楼阳台上手持麦克风的学能指挥下,有条不紊坐流水席,热闹却一点不显拥挤。
中午最后一轮开席,学能安排好客人后入座,放下麦克风,坐在我的旁边位置吃饭。
学能是队长,中等个子,衣着整洁,性格开朗,声音洪亮,说话先笑,给人的感觉很亲切。以前他跟我家是共用一堵墙壁的邻居,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几大口酒喝下去,往事就件件铺散开来。春节初一早上摸黑抢金水,每年那一场漫天大雪,坡上割牛草吵架,星河月光照亮的夜谈,后来话题集中到“偷”李子上。
村里有三个小伙子在西藏当兵,夏天回来探亲,中学坝子正好放电影《奇袭》,五六个大小差不多的小伙伴就跟着他们去“摸夜螺丝”,恍如白昼的满月下,田坎上匍匐着去摘邻村院门前还青涩的李子。李子偷回来,坐在学能家门前的大坝子上啃。
倒上酒,我问学能,儿子回来过年没有。没想到这句话戳到伤心处,七尺男儿瞬间眼里涌满泪花。他说,儿子一家年前回来,过了年就去合川丈母娘家了,走的时候,孙子舍不得离开爷爷,惹得一家人泪眼婆娑。我劝学能,儿子当兵回来在外地安家,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你也一个人守了近十年,再找一个伴吧。学能很坚定:“都64岁的人了,不找了!”
回老家这两天,晚上八点过后,漆黑夜空鸡犬不声,星月无踪,四处寂静得瘆人,完全没有我们小时候院子里的热闹。长辈那些熟悉面孔,剩下已经不到二三;一起长大那些同龄的小伙伴,也有好多音容不再。清冷,笼罩在我的乡村。
侄儿更亮赶紧转移话题,讲起另一个关于“偷”的话题。从村子里往北望去,最高的山峰处叫清凉寺,周围群山苍茫,山里的乡亲集中到新农村定点居住后,就规划为乡村旅游开发区。负责开发的老板和更亮是至交,邀请更亮:“晚上我们烤羊子吃。”
更亮听说吃羊肉,想起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上千只羊的野放羊群,开玩笑说去某处“偷”羊。老板一听那地方,哈哈大笑:“兄弟,你要吃那些羊子,用得着偷么?哪个时候想吃,各自去捉,那些羊子,全部都是我的。”
我们决定下午上清凉寺。清凉寺最高处海拔1300米,春天杂花乱眼,夏天凉爽宜人,秋天红叶满树,冬天雪落山川。从开发指挥部望出去,群峰错落,林木起伏,空气清新,阳光明亮,实在是一个养生的好去处。
晚饭的时候,学能又跟我坐在一席,只是酒没有再喝。我说:“你是能喝酒的人,喝一点吧。”他坚持不喝:“你晓得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喝了酒万一有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晓得。”
我不再劝酒,一桌人默默吃完饭。明天二哥的两个孩子也跟我们一样,将回到城里自己的家,只剩下老两口,像众多的学能一样,与孩子遥远相守。想起下午在清凉寺沿途看到那些林间、树旁、荒原上静静开着的不知名野花,一句改过的歌词回旋在酸楚的心底:家乡的柴山开满花,老家的爸爸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