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本土作家总第380期 >2019-01-02编印

味 道
刊发日期:2019-01-02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杨 莙

  外公,当车窗外的烟叶扑入眼帘的时候,我就想起你了。
  是绵延无际的烟田。青山里,云深处,碧绿、葳蕤,一块连着一块,呼啦啦向远方奔去。是海拔千米的高山地区,那阔大的叶片,山风中招展成绿油油的小旗。
  之前我从未看到过长在地里的烟叶,我所了解的烟叶,就是旱烟,我们叫它叶子烟,几匹烟叶扎成一束,晾晒后变成黄褐色,只待卷好了往烟锅子里填便是。当然,与你说烟叶,无异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我妈说,烟是你的命呢。
  你眯了一双小眼睛只嘿嘿一笑,那叶子烟的味道,便径直穿越时空,弥散开来。
  不是歌里唱的“手指淡淡烟草味道”,可没这般文艺这般优雅,是浓浓的烟草味道,辣而燥。那样的味道,也绝不仅仅只停留在你的手指,是已经渗透到你生命中的每一道褶子,因此你一张口,一抬眉一举手,都会带起阵阵烟草的味道,因此我的少年时代,也散发着一缕这样的味道,挥之不去。
  那时候,我是逮个空儿就会往你那儿跑的,小街上,距水井湾不出五百米的一幢小瓦房,是一处让父母头疼的野孩子最佳的避风港。
  我给你裹烟叶或撮烟丝,你给我讲故事,腾腾烟雾中,或者杀出武将侠客,或者飘来狐仙鬼怪,惹得你面前的那张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还记得吗?你老是在讲到紧要处却不开腔了,原来烟锅空了,闹饥荒了。嗨,听你神侃海吹竟忘了手中卷好的烟叶。待得烟锅子被我塞满后,你又含了烟管,皱眉掀脸地狠吸一口却又不肯把烟吐出来,只把一双小眼睛眯着,半晌,才有烟圈徐徐绽放,待你轻嘘一口气后,下回才终于分解。
  其实我并非拿卷烟叶来换故事,就算你只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我也会很认真地一层层裹好烟叶,将烟锅喂得饱饱的,竟然像是我的职责。那时候,藤椅上一个身材瘦小、眼睛细小的老头儿在烟叶的明灭、烟雾的缭绕里沉醉,而我,为一个瘦小老头儿的沉醉而沉醉。
  外公,你一辈子都握一管竹制的烟杆,却爱变着法儿捣鼓些我从未吃过的东西,来满足我好吃的嘴和好奇的心。比如把辣椒放蜂窝煤上烤得焦黄,洗后切碎放上盐啊醋啊什么的,啧啧,我又开始吞口水了。比如掏出那红透了的苦瓜瓤子,却不扔掉,和几棵辣椒旺火上炒了,红红绿绿的一小碟,下饭正好。还有,门前的芙蓉树上,摘下一朵红云一样的花去厨房。冬日萧索,饭桌上一碗芙蓉花肉片汤,好看,热气腾腾地飘着香。
  你还记得吗?每次叫你吃饭,你都在一边吧嗒着烟杆,说,“你吃,外公把这口烟叭了再来哈!”我就会皱了眉,拿筷子敲碗沿,“再叭,就不得给你裹烟了哦!”
  你嘿嘿笑着,一双眼睛完全成为一条缝。把那烟杆子赶紧的往鞋底上一磕,“好嘛,不叭了,不叭了。”
  外公,你叭了一辈子叶子烟,不过高山上的烟叶你未必叭过。在云蒸霞蔚的高山之上,烟叶远离尘世,安心分享阳光雨露的率先眷顾,心无旁鹜地生长。你看它们的模样,多么鲜泽,多么健壮。
  这时候,如果车子能够停一停,那么,我要走进烟田,我要匍匐在烟叶掀起的浩阔的浪涛中,闻一闻根植于泥土的烟叶到底是什么味道,我想循着包围了我的翠碧而繁密的呼吸,去检索从前萦绕于我鼻端的那辣而燥的气息。
  我还想,偷偷顺得几张烟叶回家,太阳底下,晒成我熟悉的那种颜色,然后将它们点燃,待火光熄灭后,看那丝丝缕缕的轻烟,缠绕着我熟悉的那种味道,去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