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政
又是樱桃上市的时节,路边的竹篮、盆子里装着的樱桃,红彤彤、圆溜溜,仿佛粒粒光洁的红宝石。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春节回乡下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正是“梅花已谢杏花开”,那开浅白色晕胭脂红的是杏,桃红李白,梨花胜雪,但梨树还不到盛放时节,去年在花岩见识“千树万树梨花开”阵势的是三月,所以,山坡上一簇簇细白的繁花应该是李子花。
“哪凼是李子花嘛,”一个在地里砍莴笋的老农说,他头也不抬就知道我们说的是啥,此时此地,他确乎是最有发言权的人,“是樱桃树。”
王安石嘲笑“北人”分不清梅花和杏花,我是错把樱桃比李子。白香山说,“有木名樱桃,得地早滋润”,早春时节,田野里哪里能少了樱桃呢?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一直挺立着两棵樱桃树。
一棵是祖母栽的,在乡下老屋,地坝前连着水田有一小块斜坡,除了樱桃,还有李子,枇杷,梨子和桔子树,这些水果绝对的绿色环保,品种也好,邻家的孩子都知道,杨婆婆家的果果好吃。水果熟了,除了拿给城里自家孩子,我祖母都会摘些给左邻右舍。我的印象里,几乎没见祖母自己吃过,她说她牙不好,又怕酸。
另一棵是在小时候生活的糖果厂,厂子里有一口水池,旁边的樱桃树从来不缺水分,有阳光雨露滋润,长得高大粗壮,每年都会有一树繁花呈现。小时候不知道赏花,也不在意花开花落,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的果实上头,那年月缺少零食,等不到红了樱桃那一天,那些挂在枝头的青涩小果子就被小伙伴们齐心协力吃掉了。
樱桃红在四月天,小珠子一样的红果儿,称得上水果界的颜值担当,它珠圆玉润,红玛瑙一般精致光洁,比那些靠玻尿酸靠线雕保持美颜的女明星可是美得天然多了。樱桃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最宜入画,白石老人的《樱桃图》——樱桃鲜妍欲滴,简直可以拈一颗就放进嘴巴里,《樱桃小鸟》一画中,一只小鸟,翠嘴红羽,站在盛着樱桃的盘子边上,也要瞅准了机会尝一尝这酸酸甜甜的美味呢。
鸟雀最配樱桃,《红楼梦》“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一回书,湘云的牌最好,九点全红,叫“樱桃九熟”,湘云对的就是“御园却被鸟衔出”。
唐云的“午睡醒来无个事,且看鸡子啄樱桃”,画的是居家过日子的闲散惬意,撒着欢啄筐子里的樱桃,并成功拖下一枝在地上吃掉一半的,是更为平凡普通的几只小鸡仔。
小雀子们喜欢樱桃,神鸟凤凰却是非练实不食,练实即竹子的果实,不多见,而樱桃就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民间语言里头处处有它的影踪,“樱桃好吃树难栽”,“三月间的樱桃,长不了。”
樱桃红了,白居易看见美人“樊素口”,蒋捷看见“流光容易把人抛”,纳兰性德看见“黄昏清泪阁”,无论联想到什么,总归是,年年依旧,红了樱桃。
从前,祖母年年都会给我们提一竹篮子樱桃,因为晕车,十五里乡村公路,她总是走路来。篮子里的樱桃,一颗一颗精挑细选,全都红润饱满。路上有人想买,她很是抱歉,“呵呵,不卖哦,就只有这点。”祖母说,“我三个孙女都喜悦吃。”她最后一次进城的时候79岁,哮喘日益严重,身体大不如前,缠过又放的解放脚,一路走来已有些费力。
第二年,樱桃还没红,祖母便匆匆走了。
18年了,比祖母竹篮里更甜的樱桃,我再也没有吃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