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猷华
除夕晚上,镇政府砖楼外的大坝子上人山人海,人们扶老携幼,沿着坝边的斜坡围了一层又一层。大家闹嚷嚷地等待着,神往着,精彩的表演即将开始。
这个时候,小孩就挤到乔补锅旁边,距那套呼呼冒火苗的补锅煤炉约一丈多远,这是起码的安全距离。此时乔补锅坐在小板凳上吧嗒着
叶子烟,徒弟则使劲地扯着风箱,煤炉上
的火苗就随着风箱的节奏起伏跳跃,周围
观众的脸都被火光映红了。
十余个强壮的赤着上身的男人举着竹编纸糊的长龙,开始沿着地坝边游走。
过一会,那个手持竹篾“宝珠”逗龙的
人才慢悠悠地踱出来,舞龙的和逗龙
的开始慢慢转圈,然后渐渐加快了速度,手持宝珠的人开始
做各种姿势挑逗长龙,长
龙则频频试探,欲进还退。一会,龙身也开始上下起伏和左右
摇摆,龙舞起
来,与宝珠互动。就在长龙加快速度这一瞬间,只听“乓”的一声响,漆黑的天空突然一片光明,漂亮的火花冉冉而下。然后又是“乓”的一声,火花直飞龙身而去。乔补锅开始大显神通了,他手中拿着一块像乒乓板大小的方木板,徒弟则用陶瓢从炉火中的坩埚里舀出一勺铁水,小心翼翼抛到空中,就在那红彤彤的铁水往下堕落的瞬间,乔补锅双手紧握木板猛地挥过去,就像运动员击打棒球,那团铁水迅疾变化成一大束细碎而均匀的火花,四散飞溅,亮晶晶,光灿灿,美丽异常。
一束束火花从乔补锅手中神奇般飞出,或窜上空中,或直扑长龙,或径直射向舞龙者的光脊梁,偶尔也跟持宝人过不去。
渐渐地,龙身上的长布被烧烂了,烧断了,每一节龙都是独立的了,但舞龙者仍在维持队形,让长龙首尾相连。火花仍在激烈飞溅,连龙头的彩纸也烧没了,连龙身的竹架也在冒烟了,于是舞龙者没有蔽身之处了,他们也就不再跳动躲避,径直让火花直袭自己的光脊梁。舞宝珠者拿着的早已是一跟光竹竿了,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舞动着。
最精彩的时刻到了。
舞龙者裸露着上身,各举着一段仅剩竹架的龙身,跳着碎步,嗬嗬吼着,快速地在场上奔跑,追逐那根象征宝珠的竹竿,舞出龙的矫健勇猛,舞出龙的腾挪蜿蜒,舞出龙的曲折回环,舞出龙的回肠荡气。似乎是为了配合龙的最后决战,乔补锅打出的火花也在变幻着各式各样的姿势,或轻柔如天女散花,或淡雅如雏菊舒瓣,或激烈如万炮齐鸣,或雄壮如晚霞满天。
这个时候,乔补锅极为精心地打出那些滚烫的火束,娴熟地把他们打成最细微最轻飘的火花,让那些铁水化成的火花总是缓缓地降落到舞龙者的脊背上。
竹龙舞残了,竹烟花都成了空竹筒,也没有铁块再添进坩埚了,炉火暗淡下去了,除夕的夜晚寒风阵阵,而光脊梁的舞龙者们却个个大汗淋漓。
小孩子们则拿出火炮,东一个西一个地点响。散散疏落的火炮声渐渐密集,随后炸成一片,整个街道都在爆响,浓浓的火药味飘荡在大街小巷,深院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