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127期 >2018-01-29编印

登庆元山
杨莙
刊发日期:2018-01-29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登庆元山,是为了拜谒张鹏翮墓。
  庆元山着实寂寂无闻,作为一个潼南人,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座位于潼南小渡镇月山村的山,叫做庆元山。
  而张鹏翮同样寂寂无闻。我敢说,单是这个“翮”字,便会唬得大多数人,不,绝大多数的人一愣一愣。即便是,此刻正往张鹏翮墓地赶的一群人,不也正“张鹏隔、张鹏隔”地说得起劲吗?这对被康熙誉为“天下廉吏,无出其右”的清官来说,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张鹏翮,1649年生于四川省遂宁市蓬溪县。鹏,大鸟也,翮,鸟之翅膀也,1670年,张鹏翮大翅一展,开始了他辉煌的政治生涯。
  在张鹏翮的从政岁月里,最让人佩服的,莫过于他的“廉”,而为官者最难驾驭的,也莫过于这个“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做了官,有了权,钞票自然滚滚而来,谁和钱有仇?谁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心动?偏这张鹏翮,就从不受属官一钱,从不取民间一物。
  张鹏翮曾在这三个重要的职位上任职:江南学政、河道总督、吏部尚书,尤以吏部为最,居六部之首,全国官吏的任免、科考、升降、调动等等事务,皆归吏部负责。完全是捞钱的大肥缺一个嘛!可张鹏翮并不拿它当做摇钱的树,为了对付别人的说情、请托,他特意在府邸的厅堂置了一尊关帝像,旁有周仓持刀威严站立。有人来请托时,他也没有多话可说,指一指关帝塑像,其结果不言自明。
  正因为张鹏翮的勤政廉洁,康熙才放心地把这些位子交给他来坐。
  清代学者赵慎畛《榆巢杂识》卷下《天下第一清官》载:遂宁张文端公鹏翮官巡抚,有清望,圣祖褒之为天下第一清官。
  张鹏翮仕途55年,几乎担任过清王朝从建立到鼎盛时期的内政、外交各种重要职务,是清代268年间,四川官位最显赫、名声最响亮的人物。
  叶落归根,病逝于京的张鹏翮回到故乡,长眠庆元山。1912年,因行政区划的变更,原属蓬溪的庆元山划入潼南。正是这一改,潼南成为一代忠臣张鹏翮的埋骨之地。
  没想到要一睹张鹏翮墓地居然如此艰难,不是因为山高路陡,这山,目测不会超过四百米。是因为芭茅。
  自然有树,但芭茅,这些没有树高没有花香的野草,却抢尽了树的风头,绿色的血液虽早被季节抽尽,却并不委地,反以浩荡气势造起了芭茅之江河湖海。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山路两旁,它们恭敬地弯下腰来,互致问候,以一条条管道的形式,布起了芭茅阵,晦暗,狭窄,密密匝匝,曲曲拐拐。
  于是一群人,集体低头并小步前行,向芭茅隧道的另一头,恭敬地行90度鞠躬大礼。
  生着锯齿的芭茅叶和长了尖刺的灌木,要不热情地钩住你的裤脚,要不就在你的手背上,嗤地划拉那么一下子,让你哎哟一声,惊呼那么一下子。
  好不容易钻出一条长长的芭茅管道,一面坡坎却迎面而来,不高,却几乎直立,正在张望有无另外可行的路时,头顶上伸出一只手来,温暖,有力,呼一下就把我拖了上去。
  上了这道坎,以为柳暗花明,谁想前面又摆起了一根芭茅管道,于是再度弓起腰驼起背,迈起小碎步。时令已近冬至,背上倒渗出汗来。庆元山,多么有特色的一座山。
  庆元山金簪子坡第三台土。终于站在张鹏翮的墓前,但,这是一代封疆大臣的坟墓吗?杂草丛中,一堆荒凉的土而已,不要说与那些豪华阴宅相比,便是稍周整些的墓地,也会把这堆土比下去。墓前立有一碑,材质与普通墓碑毫无区别,只有三行文字,却已在岁月中风化漫漶,用了洪荒之力去认,也仅“雍正四年”“皇清文华殿大学士”“书少保谥文端”等字依稀可辨。
  不错,这堆土,正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张鹏翮之墓地。寒碜对吧?可要不是雍正赐银千两,他的丧事都难以办下去。张鹏翮一生节俭,“终身一茧衾,食无兼味。御书楼数间,荒田数亩而已。”去世时,家中无多余财物,其子“四顾茫然,无法举丧”。墓地虽简,但远处青山绵延,脚下溪水淙淙而过,倒是一处上好的安息之处。
  张鹏翮留下的诗文中,有一首《庆元山》,诗云:他日归来第四台,独寻春色几徘徊。张鹏翮的父亲张烺葬于庆元山金簪子坡第四台土。
  冬已深,庆元山的春天就将来临,那时,蜷缩了一冬的鸟歌拉开春之序曲,草木又一次返青,墓畔红红黄黄的小野花,又一次张开了亮晶晶的眼睛。张鹏翮廉洁自律了一生,终在庆元山上化作饕餮,纵情享用故乡的山野春色。
  当地一位大婶告诉我们,几年前有人来盗过墓,墓中只有一个白布覆盖的土罐,用来装落地钱的,却没一个子儿。想那盗墓贼想当然以为,就算是清官,就算墓地看起来很寒碜,毕竟位高权重,怎么着也得有几样值钱的陪葬品不是?那贼要失望得骂娘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被前朝皇帝重用的,往往毁在继任者手中,而张鹏翮却得到父子二人的盛赞。
  康熙说:天下廉吏,无出其右。
  雍正道:志行修洁,风度端凝,流芬竹帛,卓然一代之完人。
  还有比这更高的评价吗?没有了。
  张鹏翮,无出其右的天下廉吏,流芳竹帛的一代完人,他简陋至极的墓地,与庆元山上的荒草,与山间的幽谧,与这个朔风清冽的季节,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庆元山,我记住了这座山,尽管它满目凋败枯草,尽管距离高山的称谓差太远,但是,我分明感受到了它的清朗,它的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