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92期 >2017-12-08编印

天台上的 1978
刊发日期:2017-12-08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陈艺璇
  听说,天台上那棵树已经33岁了。他们叫它1978。1978没有赶上八零后的末班车,卖房子的人都比它小两岁。
  因为这棵树,我们买了顶楼这层的房子和一个天台。我玩笑似的拍拍树身说:“嘿,老兄,里面住着龙猫吗?”
  宫崎骏的动画《龙猫》里,老爸正是看中了屋旁的参天大树,才选择和两个女儿住在那里。画里的树非常古老,道是“柯如青铜根如石,双皮溜雨四十围,黛色苍天二千尺”。这样冠天的橡果子树便住有龙猫。
  天台上的树1978远远比不上橡果子树的魁梧,我也没有调皮的妹妹小月去捉煤球儿,但我坚信1978是神种的树。因为它在天台上活了下来,活了整整33年。这上面只有少少的泥土和坚硬的预制板,旁的树万万没有如此的生命力,能这样孤独坚韧地屹立在阳光和狂风的顶端,了无依靠地活着。更重要的是,它是我迄今见过的唯一长在天台上的大树。它向着天空生长,有妖娆美丽的树冠,让人想起女娲的发髻。
  我常去和1978说话。它在这里已经寂寞了30多年,我是这段空缺的终结者。如果1978晃晃底下一层的树叶,我会感觉到它隐形的耳朵蒲扇关住了。我知道它听累了。懂事的我便捧上一本书,远远地坐着,时不时抬抬头,看它有没有招着枝头召唤我的陪伴。
  看《1988》的时候,我跑到树下,举起书来大声问它:“1988是你哥哥吗?1988是一辆车,你的哥哥是一辆车吗?”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我交了1978这个最亲密的朋友。只有它会听我没完没了的絮叨和想象,只有它让我确信我的秘密会永远不会被公开。它不认识我讨厌和喜欢的那些人,但它了解他们。
  我不知道1978喜不喜欢听我讲话。如果喜欢,他是不是藏有录音机装起我的话。百年之后我还是否存在?希望那时候的1978伸个懒腰,会比脚踩的七层楼还要高。到那时,他骄傲而孤独。他会想念我,再把录音放给自己听。或者,他会被爱我的人移植在我的墓地左边,那里距离我心脏的位置最近。我的灵魂永远陪着他,他也静静守护着我,用他温柔的根伸到我心脏的空缺里去,在不同季节表演长新枝和落叶给我看。
  第二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大雨覆盖了整个世界,稀里哗啦地宣告着占领。我央求着爸爸给1978披上雨衣。爸爸正在拔掉电视插头,闪电从天空划过,雷声在远处嘶鸣。他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担心1978,担心葱郁的绿发被冲散。我拉着爸爸的裤子口袋,再次说:“爸爸爸爸,1978会在雨里跌倒的。”爸爸只是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毫无兴趣地回答:“不会的,他能度过。都淋了33年雨了。”我依然不松手。之前我常常捧着泥土从一楼到七楼,一趟趟运送。爸爸不让我用簸箕,他懒洋洋地说:“没用的,它的营养够多了,不然怎么活得了33年呢。”可是,我只是担心它很瘦。
  爸爸皱着眉头,无奈地补充:“再说,我们也没有那么大的雨衣。”
  到了第二次下雨的时候,1978竟成了我们家的大灾。1978多么顽强。它的根穿透了水泥拥作的墙板,许多滴雨水顺着它的根,浸透了客厅和厨房的天花板。爸爸用盆子来接,用尽之后只好又拿出大碗来。他尝试用宽胶布粘贴一些大的裂缝,可是不一会儿,整块胶布就会掉下来。
  “我们不得不搬家了,彤彤。”爸爸抱歉地说。
  我们必须搬走了。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和1978分别。新家在一公里以外,我不可能频频再来看它,跟它述说心事了。我希望在新家可以望见高高的1978,可是爸爸说是看不见的——“太远了,就让1978住在你心里吧”。
  我在搬家那天一个人踏上天台,抚摸着1978的断枝和它说再见。忽然一只白猫从我脚边窜出来,抬着爪子挠树皮。
  “是龙猫吗!?”1978抖抖叶子,我知道那是点头。
  我惊喜地飞奔下楼,跑到忙得不可开交的爸爸面前,尖着嗓子告诉他:“我看到龙猫了!楼上有龙猫!”
  爸爸“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什么是龙猫呀?”
  什么是龙猫?我想一想……龙猫会飞,龙猫找得到走丢的小孩。龙猫软软大大的,打呼噜时张大了嘴巴。最重要的是,龙猫会实现梦想,是小孩的朋友,就像我的1978。
  虽然那只白猫从外表看不像龙猫,但1978也并不是橡果子树。它是我的世界里的龙猫,1978也依然是棵神奇的树。在那个下午我离开了1978。我一遍一遍说着再见,再见,就一定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