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92期 >2017-12-08编印

午后的阳光穿过书房
刊发日期:2017-12-08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杨 莙
  午后,坐在书房里,不用取下书架上的某本书,就那么和午后的时光一道,安静地坐着。
  空调在气喘吁吁奔跑了两个月后,终于缓过气来,停下了脚步。窗外的蝉鸣已降低了分贝,几株高大的红花羊蹄甲最先迎得秋风的光临,团团浓绿中,几叶耀眼的黄,轻轻晃动。阳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书房的,这只几天前还在横扫大地的下山猛虎,蓦地柔软了脚步,它悠然穿过红花羊蹄甲阔大的叶片,丝丝缕缕的,在一格一格的书架上,闲庭信步。
  转椅左一下右一下地摇动,我的目光随了阳光,停在鲁迅的以及与鲁迅相关的书籍上。中学时代崇拜鲁迅,很盲目,因为他头上那一道道光环,就像陈丹青的《笑谈大先生》。“鲁迅一再说,他只有一支笔,可是我们偏要给他背后插许多军旗,像个在舞台上凶巴巴唱独角戏的老武生”。单看鲁迅的样子就厉害,怒发冲冠,一张秋风扫落叶的脸,都给他“投枪、匕首”的称谓作着生动的图解。
  光阴老去,鲁迅依然是那张脸,却从那凶巴巴苦巴巴的脸上读到深藏的慈爱,从冲冠的怒发中读到有趣。正如阿累《一面》中所写:他看了我一眼,那种正直而好心肠的眼光,使我立刻感到身上受了父亲的抚摩,严肃和慈爱交综着的抚摩似的。而在女弟子们细腻的笔触下,这位国文老师“有如慈母”。也正如唐弢说,鲁迅跑来看他时,若兴致好,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打旋子,一路转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手里端支烟,嬉笑言谈。还有一次出行,车夫的脚下趔趄将鲁迅摔倒在地,二人负伤,众人慌乱,他倒好,笑曰:世道真的变了,靠腿吃饭的跌伤了腿,靠嘴吃饭的人撞坏了嘴。
  也是后来才知道,鲁迅哪里只是“投枪”鲁迅、“匕首”鲁迅,他还是大先生鲁迅。匕首投枪只能让人仰望、遥望,而面对大先生,却可以看着他的眼睛,与之笑谈。喜欢这个称呼,是冷而锋利的刀锋背后,一团毕剥着尘世气息的烟火。
  与鲁迅书籍做着邻居的,是《红楼梦》和研究这个梦的书。少年时代在父亲的书柜前蹭书看,四大名著中独缺这一部,长大后要把失去的夺回来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看(后四十回除外),但依然不懂其中深意,倒也正常,倘平凡如我等也能悟得此书意味,便断不会诞生如此众多的红学家了。红学家和红迷们的著作分列于“红楼”两侧,若要看其中的几部,最好有个同样喜欢“红楼”的人在旁,以便共同探讨某个让你置疑抑或惊异的话题。
  说什么的都有。比如《枉凝眉》是写给贾宝玉、史湘云的;女一号是史湘云而非林黛玉的;林黛玉是沉湖而死的,是被谋杀的。还有后四十回为曹雪芹所著,以及为后四十回中明显有悖作者本意的情节安排而迷醉的……也不知曹公地下有知,是皱了眉头,还是淡淡一笑。当然也有博学者或者好事者或者无聊者旁征博引,言之凿凿地声称,曹雪芹并非《红楼梦》作者,而是洪升、吴梅村、施廷龙等等,这一下子不得了,嗖嗖冒出六十多位。当真是在研究还是戏说,是博人眼球还是挑战人的神经,我不得而知,亦无心去知,凡遇此类文字,走为上,匆匆翻过便是。
  《红楼梦》未完实在可恨,红学研究却更为繁盛。
  茶又续了水,阳光已闲荡至另一侧书架,轻吁一口气后,半卧在国外小说那一格里。
  高高矮矮排列着的小说中,有的未及一半便再也没看过,有的一读好几遍,比如《傲慢与偏见》。有些小说是因为看过影视后才知道才去买回的,比如《围城》,不放过电影《傲慢与偏见》的每一版本以及《成为简·奥斯汀》,却是因为简·奥斯汀的这部小说。凯拉·奈特莉版的电影中,有一个画面美得不行,即将成为达西夫人的伊莉莎白坐在乡村的夕阳下,瑰丽的晚霞、暗下来的大树、缓缓流淌的音乐……暮色渐深,伊莉莎白安宁的侧面渐远,天地间,只剩下爱情。神思霎那恍惚,只觉简·奥斯汀已成为伊莉莎白。可惜简·奥斯汀终身未嫁,在她41年的生命旅程中,只遇到过一次爱情,当然,对方也绝不是认准了爱情就不会放弃的达西先生,那个娶了个有钱老婆,90岁才从爱尔兰高等法院首席大法官位上卸任的老头儿,坦承自己爱过简·奥斯汀,完了又大煞风景地声明,那不过是一场“青涩之恋”。
  好吧,就算是一场青涩之恋,就算简·奥斯汀的生活中最大的难题不是缺乏灵感,而是“到哪里搞到茶叶和糖”,也不妨碍她细致入微地书写世事和爱情。她住在英国的乡村,像一名刺绣工那样写作,她用精雕细琢的手法,一针一线地绣出六部作品,在那些作品中,连乡村,乡村里的庄园,庄园里那些琐碎的事情,都会呼吸。
  书架靠里那一小格内的书,已泛黄,已添了沧桑,瞧那探过头去的阳光,眼神竟也迷朦起来。几毛钱一本或一套的书,是从父亲书柜中顺来的,斯诺的《西行漫记》,韩素英的《凋谢的花朵》,还有《水浒传》,还有一听书名就不讨小孩喜欢的《李宗仁归来》……每一本,不,每一页,都保留着我少年时代的指纹。
  皆言读书奇妙,如品茶,如穿越,如旅行。有时候不读书,单把读过的书在心中随意翻翻,也仿佛品得一盏香茗,经历了一次穿越,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午后的阳光穿过书房,我在满室书香中,穿过懒洋洋的午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