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105期 >2017-12-26编印

背 篼
糜建国
刊发日期:2017-12-26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老家大巴山区,路无三尺平,祖祖辈辈的生活,都是佝偻着身躯、用背篼背出来的。
  背篼用篾条编织而成,可分几种。一是将篾条划成筷子宽编成,用来背红苕、背洋芋,背猪草、背牛草等;二是将篾条划成韭菜叶一样细,编得紧密,没有漏眼,可以背米、背面等;还有一种用来背娃儿的,我们叫座座背篼。
  和背柴、背米的粗腰背篼不一样,座座背篼的腰部要细窄一些,在背篼的半腰上凸出来一部分,像一个台阶,小孩的屁股就可坐在上面。妇女背起孩子赶场、回娘家,背着孩子做家务、下地种庄稼。孩子瞌睡来了,脑袋一耷拉,就在母亲的肩膀上睡去。很多时候,除了母亲背外,大的孩子长大了,开始背弟弟妹妹,一个背一个。农村的小娃儿,就在座座背篼里吃喝拉撒、摇摇晃晃地长大。
  山里的孩子,背篼里盛着一个勤劳的童年,到了八岁、九岁,就开始挎上背篼去割牛草、打猪草。装得扎扎实实、不留任何缝隙的一背篼牛草,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瘦弱的小背上。背篼磕碰着脚后跟,脚后跟经常被蹭破皮;小小的双肩被勒出道道血痕,背脊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茧。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摆脱掉背篼的压迫,走出茫茫大山。
  少年不谙世事,背篼里也装着贪玩。在割牛草、打猪草的时候,把背篼倒立过来当桌子,然后再拿几个背篼倾倒当凳子,躲在包谷地头玩扑克。由于玩得太高兴,到太阳落坡了,才发现背篼里面是空的,心头一下就慌了。赶紧去扯几把草,放在背篼里面,并找几根树枝把草撑起来,做成拱形状,看起来冒梭梭的。有时还会在背篼里面放一块石头,做沉重状,背回家后害怕大人看出来,连忙去淘红苕、砍猪草等蒙混过关。后来才明白,孩子耍小聪明,是无论如何也蒙不过大人的,只不过在一些小事上,大人不和我们计较罢了。
  但一旦违反原则,父亲绝不轻饶,二哥就挨了一次打。二哥胆子大,有次跑到邻村地头去割了别人的红苕藤,在背篼面上用草覆盖了背回家。父亲性情刚直,看见二哥偷了别人家的红苕藤,一不做二不休,当着院子里所有人的面,把背篼里面的红苕藤底朝天全部抖落在大地坝里面,羞得二哥无地自容。父亲抄起赶猪的响篙儿就往二哥身上往死里打,打得二哥双脚直跳,“哎哟哟”地告饶。父亲挥舞着手中的响篙儿吼道:“背篼里头啥子都可以装,整人害人的东西不能装!”
  除了背东西外,哪家孩子生病了,也用背篼背到赤脚医生那里去看。记得那年我左脚骨折直到痊愈,都是父亲用背篼背着我去换药。座座背篼已经装不下上小学一年级的我了,父亲拿来一个草背篼,在离背篼底部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横上两根竹棍子,我屁股就落在棍子上。棍子位置既不是很低,也不是很高,而是在一个刚刚合适的高度上,我的脚能很舒服地伸缩自如。
  换药要趟过刘家沟,翻过文家寨,再翻一座大山,才到达张医生诊所。文家寨山峦上到处是石坝,来来往往、世世代代背着背篼走过的人们,已经把石坝硬生生踩出了凹槽。而我经常是趴在满是汗水的父亲背上,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正如黄昏树的倒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的根。对于从大山里面走出来的孩子,经年后,虽然卸掉了背上的背篼,但烙在心里的那个背篼,却永远也割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