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72期 >2017-11-08编印

舞者向庆
刊发日期:2017-11-08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曾中泉

  向庆是重庆市第六中学(今上清寺求精中学)老三届学生。当年的六中以培养学生文体骨干闻名于全市,学校成立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红透了山城。六中宣传队走到哪里,那里的人群就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不分老和少,工农兵学商,统统来捧场。亭亭玉立、天生丽质的妙龄少女向庆,因为钟情于文艺,尤长于舞蹈,也加入了这支宣传队并成为“当家演员”。她热爱舞台,热爱演出,只要音乐在耳边响起,身体化形于舞姿,她就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然而好景不长,正当向庆沉醉于青春的快乐、憧憬着有更大的发展时,“上山下乡”的滚滚洪流却将她抛到了遥远偏僻的潼南县玉溪公社十大队三生产队“插队落户”。迷茫的脚步徘徊于阡陌,淡淡的忧伤隐藏于心内,野岭荒坡,孑身只影,“陋舍远离爹和娘,脚下道路在何方?挥锄汗滴禾下土,海椒盐巴下杂粮”的生活体验和昔日“满堂开照耀,飘舞云中仙”的舞台梦幻感受竟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既然要来乡下锻炼,就要不怕吃苦,敢于吃苦。慢慢地,向庆变得坚强些了。说来也怪,身怀文艺特长的人似乎总能得到命运的垂青,即使生活在极端贫穷寂寞的地方,他们的人生也会显现出极大的张力,放射出有异于常人的别样光彩。1969年10月,刚来到潼南才半年的向庆就鼓动同在本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全部12名下乡知青立即行动起来,成立了全县第一支大队知青宣传队。宣传队坚持白天生产、晚上排练、农闲时间为社员义务演出,很受群众欢迎。队员们群策群力,自编自导自演节目,还节衣缩食自购乐器。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经营和精雕细琢,知青宣传队的演出有板有眼,精彩不断,社员群众看得眉开眼笑,如痴如醉。知青宣传队的声誉不胫而走,慢慢地,宣传队的演出海报一次次贴到了公社,又一次次贴到了区里。1970年春,县里召开三干会,一千多区公所、公社、大队干部和县直单位负责人参加会议。开会第一天,会务组宣布晚上举办专场电影晚会慰问大家(看电影是那个时代最大的娱乐活动),可玉溪、古溪的代表们却向县领导提出要求说:“电影可以明天晚上放。听说玉溪知青宣传队正在县城,请县里安排他们今晚演出一场,我们爱看他们的器乐合奏,爱看他们的《沙家浜》,还要看重庆知青向庆跳舞呢。”豁达的县领导满足了大家的要求。当晚,知青宣传队在县川剧团戏台上闪亮登场,精彩的演出一波一波,高潮不断,台下掌声如雷,“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呼喊声在剧场里久久回荡,让满场观众热血沸腾。回家的路上,眼含热泪的向庆激动地对大家说:“我们付出的汗水是值得的。只要有歌声,只要有舞台,哪怕生活再艰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1971年春,县城举行文艺汇演。这是自1966年文革开始以来潼南举行的第一次大型文艺演出,可谓盛况空前。此时的向庆,早已健步迈进潼南丝厂大门当了一名光荣的产业工人。她凭着超凡出众的舞姿和不断飙升的人气,成为全县城家喻户晓的舞台明星。这天晚上,我有幸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了这位重庆女知青的风采:镁光灯下的她,身材高挑,健美、挺拔,身着为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量身定做的女战士服装,英姿飒爽,翩翩起舞,时而旋转,时而腾跃,或开或合,或挥臂,或甩腿,或拧身,或扭臀,一个个动作干净利索,如行云流水,若龙飞凤翔。好美的舞蹈呀!我的心完全陶醉了。
  1970年代末,我在东升小学教戴帽初中班。通过朋友圈子里的活动,我和向庆有了一些交往。这时向庆已经结婚,安家重庆市中区,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她待人热情大方,性格爽朗,虽然总体交往时间非常短暂,但有三次接触,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81年,大陆受港台娱乐风的影响,追新潮的青年男女开始偷偷学跳交谊舞。一天夜里,一个在工业局工作的朋友邀我在他的宿舍学跳舞,请来的老师正是向庆,她同时还带来了她的室友,舞也跳得相当不错。我打上小学起就从来没跳过舞蹈,害怕在漂亮女人面前出丑,不敢跳。向庆鼓劲打气说:“怕啥呢?多练一练,就可以了。”她拉着我的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放在她腰上,随着夏普录音机播放的《夜空》优美的歌声,教我跳慢四步。歌曲连播了两遍,我的步子还是硬戳戳的,踏不到节拍,反倒一脚踩在她锃亮的高跟鞋上。我羞得满脸通红,连声道歉,摆手罢舞。
  还是那一年,我觉得自己快奔三十的人了,年龄已经有点尴尬,就像一条鱼,开始起黄鳞甲了,于是便拜托向庆介绍女朋友。向庆很热心,忙乎了好几天,后来她失望地告诉我说:“你要找的那个妹儿上个月刚刚耍了男朋友,名花有主,年底就要结婚了。看来你的桃花运还没来啊!”我说不要紧,你这么费心,我先得好好谢谢你。她淡淡一笑,婉拒了。
  1983年初夏的一天,我在正街大码头处又碰见了向庆,一声问好后,我高兴地告诉她说,我已经接到组织部通知,调县工人俱乐部工作,希望她今后多来看一看,辅导帮助俱乐部开展职工文娱演出活动。“曾老师,恭喜你!但同时也要请你恭喜我,因为我也调了,这周之内我就要回老家重庆上班去了。”向庆乐呵呵地说。“啊,有这么凑巧的事?”还没等我想通,向庆已随风飘然而去。谁曾想这次分别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如今翻开这段往事时,我们当年那一代人都已经升格为进人民公园不扯门票的公婆级人物了。